郭晓兰
南湖荷花开,荷风送香来。南湖的风把荷花开的消息一朵一朵地捎来,我便再也坐不住了。不管天气如何炎热,抓了一把伞,夺门而去。
持续高温的天气,一路行人稀少,明晃晃太阳下的一切,尽显惫懒蔫乏之态,只有高杨垂柳深处的蝉鸣滴着几分绿意,把夏日的纹理拉得愈加有声有色。到了南湖,眼前变得辽阔起来,荷花开得疏影亭亭,开得碧波盈盈,开得暗香浮动。南湖水轻轻荡漾,像大地摇篮里熟睡的婴儿一样安静。阳光麦穗般发出金灿灿的光芒,斜斜披挂在南湖上空,有不知名的水鸟不时闪过,它定然熟悉这里的每一滴湖水,每一道波纹,每一朵荷花,每一片荷叶,甚至远处水边摇曳的每一根水草。掠过南湖的夏风,带着几分碧绿,几分净红,几分馨香,一丝清凉,似从深情的唐诗宋词中缓缓吹来。
荷风送香远,荷花在阳光炽热的注目下,愈加娇艳。滤过花朵的光线,使这一刻的日月更加豪情万丈,气壮山河。有少年在湖亭间竹笛横吹,曲调不断变换,仔细听来,是“花鼓调”与“小羊羔”,乐曲简单而好听。笛声悠扬,虽不太流畅,但一位少年的热爱滴落在一片荷绿莲红上面,声音也便如“美了颜”“开了挂”,让人听来感觉生命似一泓清泉在欢喜地奔流辗转,叮咚如歌,快乐如舞。借由一管竹笛,少年青春飞扬,而有了吹笛少年的南湖,更多了一份朝气,一份情致,一份韵味,一份唯美的诗情与画意。
想起另一位十五岁的少年。他在丧父、丧姐、丧弟的悲伤里,与母亲一起千里投亲,寄居在舅舅家里。因为聪慧仁孝,深得舅父爱怜,又因为酷爱白莲,他的舅父便在自家宅前构亭植莲,这个少年从此开始了对着莲花参经悟道的读书生涯。这一读,就是六个秋冬春夏。想必,是莲花,或是经书,更或是对着莲花的经书,抚平了少年悲痛难抑的皱褶,治愈了少年寄人篱下的惆怅。风雨人生,冷暖自渡,悲苦自渡。
后来的后来,这位少年于一次宴会上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一篇一百一十九字的散文《爱莲说》,不经意的一次游玩聚会,成就了这篇名传后世的天下无双之作。此时的少年,已是四十七岁,近知天命之年。不知落笔生花之际,他是否想起青春年少时曾经面对的那一片荷花,与面对那一片荷花的日日夜夜里曾经的难以驱赶的痛苦与挣扎。我想,如果五柳先生对傲骨天成的菊花,是一种明目张胆的偏爱,和靖先生对清奇香逸的梅花,是一种情有独钟的绝恋,那么,濂溪先生对坚贞清正的荷花,则是一种正大光明的救赎,对自己灵魂与精神的救赎。“香远溢清,亭亭净植”,他的荷与他的人一样,光风霁月,成为一个照彻大千与微尘的永不磨灭的文化符号。
不知何时,吹笛的少年已然离去,热闹在耳边的,只有湖岸边高柳上不住嘶鸣的蝉声。在一把遮阳伞围拢的寂静里,世界仿佛空了一般,有一种高古的禅意。卞之琳诗曾有诗句:我在散步中感谢/襟眼是有用的/因为是空的/因为可以簪一朵水花/我在簪花中恍然……在簪花中恍然,恍然间不再是灵魂与骨头的忧伤与疼痛,而是存在美好的诗与远方,纯净,清冽,彻悟,无嗔,无怨,无忧。
若是到了晚间,柳边白月与湖心明月两相皎洁,荷花花瓣轻轻合拢,于深深的暗夜默默祈祷芸芸众生福慧双增,安乐康宁。灯火阑珊处,有人捧书夜读,也许一个恍然,便冽香阵阵,一团月色忽然坠落,披挂全身。
“簪一朵水花,我在簪花中恍然”轻轻咀嚼着耐人寻味的诗句,唤着荷花的名字,与自己一起向深夏更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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